“安德魯”

“父皇”安德魯恭敬地回道。

“那把古劍是在哪裏弄的？”頓了頓，波拿馬皇帝接著補充了一句，“父皇很喜歡。”

安德魯心頭一酸，眼角發熱，為這一句喜歡，他努力了十幾年。

“回父皇，是一個朋友幫忙買來的，他一直在做星際交易，所以能買到市面上沒有的東西。”想起家中的少年，安德魯臉上不由地多了絲笑意。

波拿馬皇帝看在眼裏，心中微微有些驚訝。

“陪我去看看你的母父，平時大家都忙也沒有時間去看看他，今天就趁著我們父子倆都在，一起去和他說說話。”說著波拿馬就要站起來，安德魯見了連忙上前攙扶。

“我還沒老到走不動道的地步。”揮開伸過來的手，波拿馬笑道。

安德魯站到一邊，跟著波拿馬皇帝七拐八拐走進一座偏僻的院落。這裏埋葬著最關心他的人，同時也埋葬著他的幸福。那個溫柔的男人總是把幼小的自己放在腿上，坐在院子裏給他講故事。男人講的故事一點兒吸引力都沒有，但他的聲音輕輕柔柔，傳到耳朵裏舒服極了，每次聽不到一半他就會忍不住睡過去。

再多的事情他記不起來了，只知道男人身上有股好聞的味道。住進皇太子府後，他費勁心思找遍整個蓋亞帝國都沒有找到一模一樣味道的香水。時間久了，那種味道越來越淡，慢慢的他也就忘記了。沒想到，今天在這處院子裏，他再次聞到了熟悉的味道，熟悉得讓他忍不住想流淚。

“安德魯，來給你的母父行禮。”推開房門的一瞬間，波拿馬低沈的聲音傳了過來。

“是”收拾好情緒，安德魯走進房間，對著中間懸掛著的照片，緩緩地跪了下去。男人有古地球東方國家的血脈，在那裏跪地行禮是對長輩最高的禮節。

照片中的男人很年輕，差不多是安德魯現在的年紀。他的五官平凡，但眉宇之間的溫柔卻莫名的令人記憶深刻，讓人不自覺地想要和他親近。

這是安德魯的母父，也是帝國原來的皇後。為了保證人類正常繁衍，同性孕育孩子的技術逐漸成型，安德魯正是這項技術的受益者。

“小易，我帶安德魯來看你了。”走進房間的那一刻，波拿馬皇帝瞬間蒼老了許多。這位鐵血一生的王者，也只有在男人的遺像面前，才會露出些溫柔。

“母父，我來看您了。對不起，沒有帶您喜歡的花來，下次我一定補上。”安德魯跪在照片前遲遲沒有起身，他在怨，怨男人早早離開，把自己一個人扔給冷冰冰的新皇後。他更恨，恨自己沒有能力保護男人，讓他在三十歲的年紀便提前離開了人世。

男人喜歡侍弄花花草草，最喜歡的就是桔梗花。因為他說和父皇第一次相遇就是在一片桔梗花旁。從那以後，他便有了最喜歡的花。

男人死後，父皇在院中撒下過一片桔梗花的種子，第二年卻一株都沒有長出來。父皇不死心，又讓人移植了許多桔梗花花苗栽種在院子裏，不到一個月就都死了。折騰了三四次，桔梗花始終沒有種出來。他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這種生命力頑強的花變得嬌貴，他只知道，男人喜歡桔梗花還有另外一個原因，桔梗花的花語是熱烈而無望的愛。

就像男人和父皇，一個是平民，另一個是蓋亞帝國的皇帝，相愛在倆人之間是一件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。

“是啊！我怎麽把這事兒給忘了。”經安德魯一提醒，波拿馬這才想起來他們父子是兩手空空走進來的。

“我這就讓人去準備桔梗花。”說著，皇帝陛下打開光腦，聯系門外的侍者。

安德魯想說不必了，既然忘記了就算了，男人不會在乎那麽多。但他沒有勇氣說出口，那是高高在上的父皇，他不敢反對、也不知道該如何反對。

很快一大捧桔梗花便整整齊齊地擺放在照片前，安德魯跪在地上一言不發。他不知道有什麽可說的，或者是，要說的話太多，他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。倒是波拿馬皇帝今天話意外地多，他的眼睛留戀地盯著照片上平凡的臉，嘴上不停地嘮叨著。

一會兒說他自己身體還行，一會兒又說安德魯長大了讓男人放心。幾句話聽得安德魯心裏難受，索性他就不聽了。安德魯想著一會兒迎接外國使臣的事情，漸漸地放空了思緒。

想著想著，不知怎麽的就想到了今天的早飯。為了讓他準時進宮，老管家特意囑咐阿蕭提前一個小時起床給自己做早飯。他那麽看中自己的睡眠時間，早上被叫醒的時候肯定氣得夠嗆。

母父，忘了告訴你，我遇到了一個有趣的男孩兒。他長得很醜、也很黑，脾氣也不好，性格也不溫順，沒有禮貌又言詞粗魯，還喜歡整容。但和他在一起我很快樂，他廚藝很好，做的蛋糕雖然沒有你做的好吃，但也不差。還有，他機甲方面很厲害，馬上就要到機甲大賽了，我一定不會輸，我不能讓那個女人看笑話，更不能被帝國上下看不起。我會努力，不會給你丟人的。雖然你只給了我八年的幸福，但你是全星際最好的母父。

“安德魯，和你的母父告別，我們該走了。”波拿馬收拾好情緒，又恢覆了平日裏不茍言笑的模樣。

“是”安德魯點點頭，輕聲說道：“母父，再見，下次我再來看你。”下次，我帶那個人做的蛋糕來看你。

安德魯從地上站起來，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感突然席卷全身。都說父子連心，他尚且疼成這樣，不知道當年母父的心該有多疼。

“你今年快二十了吧？”

安德魯苦笑一聲，答道：“今年年底就滿二十了。”

“嗯，不小了，該去軍校學習了。”

安德魯點點頭，說：“是，已經和詹姆斯校長打過招呼，今年開學我就去報道。”

“到學校好好學習，你的天分擺在那兒，要比別人加倍努力。”說完波拿馬又補充道：“不要讓你母父失望。”

“是，父皇。我絕不會辜負您和母父的厚望。”安德魯堅定地回答說。

“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！我一個人走回去。”

“父皇……”

“不用擔心，我說過，我還沒有老到走不動路的地步。”揮揮手，波拿馬示意安德魯趕緊離開。

“是，兒臣告退。”安德魯俯了俯身，轉身離開。

見人走遠，波拿馬像洩了氣的皮球，肩膀立刻耷拉了下來，後背也有些彎曲，仿佛剛才挺直後背用了他全身力氣似的。

“陛下”墨力從旁邊跑出來，一把扶住波拿馬皇帝。

“果然是老了，走這麽幾步路就受不了了。”波拿馬苦笑著說。

“陛下，我送您回去休息。”說著墨力攙扶起身邊的人就要走。

波拿馬推開自己的侍衛長，望著天空緩緩開口說：“你扶我回小易那裏，我想和他單獨待會兒。”

“陛下，皇後和安德烈皇子正……”

“扶我去小易那裏。”波拿馬重覆說。

“是”墨力點點頭，攙扶著人轉身原路返回。

再次走進小院，波拿馬沒有推門進屋，而是繞過半個院子來到了房子的後面。

入眼便是鋪天蓋地的一大片桔梗花，花海中間，赫然立著一座墳墓。這裏就是埋葬先皇後的地方。

當年先皇後病重早逝，他不顧朝野大臣反對，執意要把小易葬在皇宮。找了小易生前最喜歡的院子作為墓地，在墳前撒下一把桔梗花種。漸漸地，就成了現在這副模樣。

都說桔梗花是最頑強的花，看到這片花海的時候波拿馬才真正相信了這句話。

前院無論如何都種不出桔梗花的原因他心裏清楚，是現在的皇後盧娜派人幹的。他的人撒下種子，盧娜的人在晚上就偷偷地把種子全部殺死。他讓人移植花苗，盧娜就派人過來把花苗弄死。最後她索性把前院的土壤全部噴灑藥劑，不只是桔梗花，上面任何植物都無法存活。

那段時間他真是恨啊！恨自己懦弱、恨自己無能為力。什麽鐵血皇帝，只有波拿馬自己知道，面對幾大家族聯合施壓的時候，他是如何窩囊地妥協，迎娶出身貴族的盧娜入宮，讓小易傷透了心。如果不是對自己失望透頂，小易又怎麽會郁結於胸，英年早逝。

一滴熱淚突然滾落到地上，墨力看到後張了張嘴，最終忍住沒有說話。

人越老越喜歡回憶從前的事兒，這些天每天晚上他都能夢到小易。這個溫柔的男人在夢裏不斷地指責自己，問自己有沒有好好對待他們的兒子。讓波拿馬心驚的是，男人的臉居然是模糊的，這是自己曾經深愛的人啊！他卻忘了愛人的模樣，時間真是可怕的東西。

“陛下，要回去嗎？來祝壽的人已經陸續到了。”墨力輕聲開口詢問道，生怕吵到誰似的。

波拿馬深深望了眼花海，點點頭轉身離開。

“走吧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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